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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里的虢镇城中篇厂区田野上

来源:大理市 时间:2019/3/22

.3.16-第6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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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关慕雪(来自豆瓣)

我对于雪的喜爱几乎是一件与生俱来的事情。以至于在为自己书写一个笔名的时候,我还是从心所向地以雪落笔。这些年,眼睛见过很多场雪,每一场都带给我满心欢愉。久居西安,只有大雪席卷天宇的时候,我才觉得这城市衬得起长安二字。但我心里最美的雪景,还是落在了虢镇的乡土上。那一年我七岁,作别了放养的嬉戏变成了村小的一名学生,刚在识文断字的路上迈开了脚。

那一年的虢镇城迎来了罕见的零下十五度——这是我在很多年里对寒冷的深刻记忆。落落停停,那一场大雪整整持续了五天。大雪覆盖了关中平原的最西端,世界顿时变得万籁俱寂,连喧闹的厂区在那些天都变得安静了。应该怎样去形容这种安静呢?这样讲吧,正是因为这 的安静才让我记住了那时候发生的一切:村里的土坯房子,村外的茫茫田野,还有上学路上遮荫的法国梧桐,都因这厚雪的覆盖而变得异乎寻常的丰满。这胖乎乎的世界似乎静止了,只有偶尔崩不住的雪窸窸窣窣地从法桐上瞬间散落下来,你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动。

第六天,一轮炫目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巡视这原西的银装素裹,房檐上开始顺着青瓦挂起了鳞次栉比的冰溜子。随后几日,每逢中午温度回升,沿着冰溜子的嘀嘀嗒嗒成为我一生永难忘却的记忆。我深深地喜欢上了那场雪带给我的素洁与旷达,那种由眼及心的愉悦让人感到活着是一件何其美好的事情。下学回家的路上,挎着军绿色的帆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偶尔被树上突然落下的厚雪砸到头上的雷锋帽,同伴们之间不时飞起的雪团以及那随着笑声喘出的白气,永远地定格在了虢镇城零下十五度的日子里······

不消几日,雪渐次消融。白色的世界隐身而去了,我要讲述的故事的主人公才渐渐露出了它惺忪的面容。不多时,这平原又迎来了它的一季春好,一袭绿裳如席展一般丈量了这千里沃野的平阔。寂静的关中平原,因这绿油油的田野连夜晚都变得那么生动。生动的不止是这田野,还有耕耘在这田野之上的人的生活,那是上一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后来在翻阅史籍的过程中,我忽地意识到,在八零后这代人刚刚出生的那个时代,中国的农民迎来了历史上一个空前的荣光。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不懂得什么叫荣光,因为我还没有学会这两个字怎么去写,更不肖说它后面代表的意义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对那个时候的喜欢,喜欢那时候的村庄、田野,以及包括我在内,生活在那田野上的人们。

*新中国的首批搬迁者——新村庄的由来*

年冬天的虢镇火车站繁忙异常。一列从黄浦江畔蜿蜒而来的列车刚刚停靠在这里,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上海人正在与一群套着马车前来接站的虢镇人寒暄致意。吴人的细腻和秦人的豪放 次相互打望——这是数十年融合的一个开始。彼时,很多车上下来的上海人觉得这里只是五个月的停留之所,眼里的好奇与欣喜被走出车站迎面矗立的秦岭所接纳。他们没有意识到的,这只是漫漫余生的一个全新起点。就像才站立起来的新国家一样,一个彪炳史册的宏伟叙事才仅仅拉开了它的帷幕。

年的虢镇城,春和景明。彼时,渭河的水面还非常的宽阔,今天很多已经起了楼宇的地方还是一片沼泽。波涛滚滚的渭水向黄河注入着强大的生命,浮于渭河之上的木桥沟通着南北两岸。十几年来这片土地跟随国家的命运,城头变幻大王旗。流寇占领过这里,土匪出没过这里,异族的炮火觊觎过这里,终于天地新开,红旗定鼎,尘烟随狼烟没入了这滔滔渭水。

在来自大上海的列车抵达的前夜,一场搬迁正在塬畔的村庄做着 的准备。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崖边的关氏族人正在打点行装,准备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黄土塬畔。他们要腾出这地方,给正在规划的大工厂一个完整的布局。此前,刚刚成立不久的西北军械三厂(即后来的以“双鸥”洗衣机驰名全国的陕机厂)将其以东的地方让给即将从上海整体搬迁而来的厂。在这样的通盘考虑之下,新中国为这座新工厂完成了一千五百亩土地的筹措。这是一个局面新开之年。此前不久,县政府才刚刚从不远处的石羊庙搬迁到虢镇城里。拱卫国家的热血青年已经 畔。大上海的兵工厂也整装待发,做着西去前的 准备。一切都在新中国的运筹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一村庄的老老少少最终在陇海铁路的边上安定下来。崭新的村舍拔地而起,这夯实的地基在直到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再也没有挪动过。三年之后,我的父亲在这座新的村舍里呱呱坠地。彼时,朝鲜的战争刚刚结束,庄子后面那条修了几十年的陇海铁路终于抵达了兰州。扼控西域的金城兰州与东频黄海的连云港(古称海洲)被一条铁龙贯通,影响中国的东西大动脉终于畅通无阻。从此,威武的蒸汽机车升腾着云白一样的蒸汽从庄子边不时呼啸而过。在这铁路的一边,刚刚种下的法国梧桐在关中平原的雨露之下开枝散叶。它的北面,新工厂机器隔着高大的厂墙传来轰隆声。它的南面,升起的缕缕炊烟宣告一个和平年代的到来。之后三十年,到来了很多东西。西安城的知青来到过这里,工厂的职工也曾住进过这里。几代人在村舍周围的田野里辛勤耕耘,不知不觉,时间的指针来到了八十年代,我成为家里在这里出生的第二代孩子中的一个。这庄子里能结洋槐花的老树和环绕在庄边的田野及铁路陪伴着这些孩子畅意在走进学堂前的嬉戏时光。

******曾记那年“三月三”******

“又是一年三月三

风筝飞满天

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

走回到童年

记得那年三月三

一夜难合眼

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

不觉亮了天

叫醒村里的小伙伴

一同到村边

怀抱画着小鸟的风筝

人人笑开眼

抓把泥土试试风

放开长长的线

风筝带着天真的笑声

和白云去做伴

······”

我在小学学堂里学会的 首歌是《三月三》。彼时,这首歌红遍了大江南北。那时候学唱歌,老师把词抄在黑板上,拿起一根竹棍,一句一句地教,我们就一句一句地学。“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那是小学二年级时候的事情,至今还记得刘栓过老师拿着教鞭一句句教歌的情景。二年级教室的窗户外是一排颇具树龄的青桐树,宽大的青桐叶构成的世界里,鸟儿总停落在那儿叽叽喳喳,偶尔也会有胆大的燕子从教室打开的窗户飞进来,然后迅速地从另一侧的窗户飞出去。跟着燕子飞出去的还有我们时断时续的歌声。

学会了歌儿就被歌里面的情景吸引着,就生出了放风筝的愿望。那时候放风筝的人很多,在这一点上,工厂的子弟和农家院里的孩子有着同样的想法。放风筝的时节,乍暖还寒,那时候的麦苗还没有抽苗,田野里经常可以看到附近的孩子拽着线奔跑的身影。最初我们跟在高年级的孩子后面跑着玩,看人家放。后来心里痒痒,回家央着父母给做一个。那时候的风筝都是自己糊,旧报纸、竹签子、废线头这些材料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可以放飞的童年。

放飞的不仅仅是孩子们的童年,还有田野里盼着开春的大人们的期待。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结束之后没几年,安徽凤阳一个小山村里的十几户农民偷偷地把社会主义的地给分了,主政一方的省委书记将分地以后村子的惊喜变化写进报告送往了北京。中国的土地在争论中迎来了一场新的分配方案,国家的决策层支持了这样的方案。农民 次获得了真正可以自己支配种植的土地,这一次跟历史上任何一次截然不同。十几年前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饥荒让几代人与土地变得更加亲近,这种亲近包含着有朝一日能主宰它的希冀。不到二十年,这种心里的希冀变成了眼前的现实。作为一个农民,在这种土地划分落地的那一霎那,我想那是他们终身难忘的。这里面有着复杂的感情,这催生出一个百舸争流的时代。多年以后,定居西安的我尝试带父母到城市养老,但他们终究难以割舍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虽然家里的地已经没有多少且变得越来越少,但他们还是一如往昔地下地干活,如村里很多长辈一样坚守着他们年轻时就有的生活方式。他们在地里干活,在田间说笑,跟土地的接触让他们的微笑从脸上洋溢到了眼睛里。从父母神采奕奕的眼神里我开始真正理解他们对土地炙热的感情,而我在虢镇田野上看到的,成为我理解这片土地的基础。

拿到土地的父亲当时是一种怎么样的开心,我不得而知。我对生活过的村庄最深的印象是这一庄子人的勤劳。村里家家户户既种粮又种菜,这得益于建立在厂区庞大人口基数上的生活所需。庄子里肥沃的土壤交给更有收益的蔬菜,只有田垄在塬边上不宜种菜的地方,才会被撒上麦种。这与附近的其他村子截然不同,他们的村子更多的选择实实在在的粮食,地里面的麦苗和玉米杆更替出现,轮回了四季的往来。除了务农,村里还有几户开始养殖奶牛,附近工厂的居民家成为这些新鲜牛奶的好去处。那个时代时兴的拖拉机,也很早就出现在这勤劳的庄子。年轻的拖拉机手坐在崭新的驾驶座上,像一个个出征的将军,身后留下的是“突,突,突”的时代之声。生长在这样的庄子,让我有机会见到虢镇城里最繁忙的农村。而我也在这村庄的生活中学会了吃苦耐劳和勤奋做人。当年少的我们拽着风筝线疯跑在附近的田间小路上的时候,庄子里的乡亲们在菜地里劳作的身影悄悄地存进了记忆里,多少年过去,依然历历在目。

******农家子弟的劳动启蒙******

农家的孩子总是要下地干活的。我 次下地干活属于比较早的,那一年我九岁。我之所以有这样清晰的记忆,是我永生都难以忘记干活回来,走在乡间土路上受到的表扬。村里的叔叔阿姨看见扛着锄头戴着草帽的我,啧啧称赞。那邻里所给予的称赞使得我对劳动产生了极其好的 印象,也成就了一个美好的开始。当一个九岁的孩子意识到自己一下午在地里流汗受累之后,被这样的尊重,内心所生发出的自豪感是难以言喻的。这培养了我对土地最开始的感情,除了学堂以及课余玩伴们的游戏,地里是我最愿意去的地方。可以想见,农家的孩子都会有这样一段劳动的启蒙,无论你生活在城郊还是更为广阔的塬上。劳动培养了几代人,无论这些孩子在后来是留在土地上还是远赴他乡,这种劳动的经历无疑是教育科目里面最精彩的篇章之一。

******抓蜜蜂的傻孩子******

我喜欢去地里,除了是劳动带来的光荣之外,更离不开长在地里的各种各样的蔬菜。干活是一件事情,吃好玩好是另外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地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这也招来了各种各样的飞虫。夜里在田地里找过萤火虫,白天在田地里抓过蝴蝶。但这都不是自己最深的记忆,我最深的记忆是九岁那年抓蜜蜂,那带给我有生以来的 次痛感——钻心的疼。那时候还没有对这些飞虫有着足够的分辨力,科学知识的到来也是以后的事情。村里的大人会留下洋葱任其在地里开花,然后收取种子以待来年备用。洋葱抽芽开花的时候,蜜蜂就成了地里的常客。在九岁的孩子的眼睛里,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物种。我觉得它比蝴蝶更漂亮,于是就拿了玻璃罐子,跑进田间抓蜜蜂。估计那也是一只刚刚长大的蜜蜂,傻乎乎的只顾自己在花蕊中高兴,它不会料到有哪个傻的物种敢来抓它。不幸的是,我就是那个傻的物种,我一把过去抓住了它,得来的轻易让我心中顿生喜悦。这喜悦也只持续了两秒,这两秒估计蜜蜂也在晕圈,不然我连这两秒的喜悦也不可能有。第三秒我的手扎心的疼了一下,条件反射一样赶紧松开,这只漂亮的蜜蜂在我还没有把它装进玻璃罐子里面之前逃之夭夭。我悻悻地回了家,以为这就是一个结束,没想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大人看着我肿起来的手,再三询问我才把昨天发生的一切讲了,我的傻气引来父母哭笑不得的表情之后,剩下的就是之后好几天的疼和痒。据说被蜜蜂叮过的孩子还会被蜜蜂叮,后来的经历让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渭阳厂二村铁轨前的那片空地,每年到了固定时节,就会有来自异乡的养蜂人带着一大堆蜂箱占领那里,在路边支起一个简易的帐篷成为临时的家。这成为我上下学路上的一个灾难。整个小学时代,我的眼睛、脑门儿、耳朵排着队领教了蜜蜂的厉害。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享受了这非人的待遇,渭阳厂的孩子上下学也要从那儿过,也许里面有跟我同病相怜的人。曾经我试图绕开那老人所养的蜜蜂,试着从氮肥厂围墙和陇海线铁轨之间那条窄仄的小路绕道去学校,可是还是会被在那铁路边野花上劳作的蜜蜂顺便叮咬一口。我实在走投无路,就找到了那老人理论,让他管管他家蜜蜂。老人觉察到了这少年的可爱,拿出一个塑料瓶子,装了一瓶子刚刚酿造好的蜂蜜。“那,它叮你,你吃它。”我伸出舌头尝了一尝,甜滋滋的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理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那是我吃到的最早的蜂蜜,虽然是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在我抓过一次蜜蜂之后,我就不再傻了。我“捕猎”的名单上永远地拉掉了这该死的蜜蜂。夏天的时候,虢镇变成了知了的世界。村里村外,只要是一棵树,没有听不见知了的。我们趁着夜黑在法桐和杨树的树根洞里去掏带壳的知了,养在家里静静地等待它蜕壳生出美丽的羽翼。厂里的孩子有没有这么干过,我不得而知,但在村里,农舍里除了新生婴儿的啼哭之外,听见知了在家里叫个不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渭阳厂二村家属区旁有一条小溪(实际上那是二村生活区排污所建的水渠),每年我们都会去那里抓蝌蚪,那水草里面每年到季节都会有很多蝌蚪在那里肆意地游动,一拨拨少年拿着玻璃器皿来到这里,书包放在路边,探身下去,总会有所收获。小溪旁边住着一户人家,楼板把家门楼和小路连在一起,桥下就是这条快意了少年下学路的小溪,门总是关着,偶尔开启,露出一院子的姹紫嫣红。后来迷上金庸的武侠,我总觉得那小桥流水人家定是哪个门派的高手在此隐居,所以我再胆大也从来没有跑进去一窥究竟过。但这并不妨碍我从他家门前经过,因为在那条路往上走几十米有个游泳池,那是夏天一个很好的去处。再是武林高手,江湖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会冲出来问我讨几个买路钱。

******看戏的关中老汉******

年的中国大地欣欣向荣。在电视剧《渴望》即将在岁末引来万人空巷之前,北京正欢腾在一场期盼已久的体育盛宴的准备中,第十一届亚洲运动会将在北京点燃圣火。在圣火还没有跑进长安街之前,它经过了水莲寨村外的那条虢宝路。彼时,那条路远没有今天这么宽,双向两车道的柏油马路被两旁笔直的松树夹向远方。两相比较,我更喜欢那时候的那条路,车马很慢,两边尽收眼底的都是绿油油的农田。那农田上劳作着获得自己土地的农民,一派生机盎然。后来我读中学时无数次从这条路上骑车而过,清风习习,白云飘飘,这是我对它久远的记忆。

我之所以清晰地记得那从虢宝路上跑过的奥运圣火,是因为在它到来的前一天,我养的螃蟹挂了,伤心的我拿铁盒子把它偷偷地葬在了新家的院墙之外。第二天就与同学们穿起一身红色的运动衣跟着班主任吴永沫老师站在虢宝路旁,迎接圣火从虢镇城穿城而过。几乎所有学校都集体出动了,菁菁少年在黄土高坡上站成了两排挺拔的松树,向北京送去希望。

那一年“盼盼”很流行,奥运吉祥物盼盼成为那时代 的见证。当然见证那时代的还有村子里面拔地而起的一座座新式红砖青瓦的二层小楼。这是一种巨大的变化,在有文献可考的近代史上,普天下的农民开始陆续扒掉土坯房子建起小楼房。这让几年前北京对土地的重新规划获得了崇高的历史价值。喜悦洋溢在了每个人的脸上。对这种喜悦最直接的表达就是搭台戏来庆祝丰收的喜悦。

在关中农村,搭戏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一般只有村子逢年过节才可以有这样的隆重。我们的庄子是村里十个小队中的一个,我们小队全体村民集资搭了台戏,每家出两百块钱,在那个时候,那可是一个职工一个多月的工资。这在当时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十里八乡的百姓听闻无不称赞。

戏台搭在庄子通往农田的路口。开戏的那一天,亲朋好友和方圆数里的百姓拥进了村子,人头攒动,卖吃食点心的在庄口排成了长队,那真是一个盛大的场面。父亲作为村民代表上台给戏剧团送上锦旗。跟土地打交道惯了的人,往往并不能如侍候庄稼一样娴熟地跟人打交道。本来是接过锦旗的戏剧团演员鞠躬致谢,父亲送上锦旗自己捎带给人先鞠了一躬,这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演员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赶紧给父亲鞠躬还礼。无论是台下善意的笑声还是台上鞠躬的父亲,西府农民那种淳朴和实在在这一幕里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那时候的剧团班子在老百姓心里是极受尊重和礼遇的文化人。农村人把对文化的重视通过这秦腔戏台一代代地在往下传承。

农村里 看戏的是上了年岁的老人。为了抢到一个上好的位置,他们不惜早早地从数里之外的家里赶来。在开戏前几个小时就已经把随身带来的小马扎放在了自己满意的位置上。他们的鼻梁上永远架着一副茶色的石头眼镜,据说那眼镜具有下火的功效。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那眼镜价格不菲——是关中老汉身份的象征。很多人怕这珍贵的物件掉在地上摔坏了,会在后面拴一根细绳子。关中老汉往往还有那花白的胡须,那是岁月积淀出来的东西,与这眼镜很是般配。关中老汉从来不抽年轻人手里那所谓的 香烟,他们手里有一杆烟枪,下面垂下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是自己农田上产出的上好的烟丝。他们也不用年轻人手里那打火机,随身一盒洋火(盒装火柴的通俗叫法),在那手指的轻轻一划之下烟枪就升腾起一缕青烟。关中老汉的一生就在这烟枪的吧哒吧哒中度过,任凭世事变迁。农村孩子的爷爷辈里,基本上都有这样一位或几位长者,这是农村的一道风景。能悠闲地吧嗒着旱烟袋,说明这世事的安好和生活的富足。

关中老汉看戏,那可真是艺术的铁粉——他们会带动作。剧情来到伤心处,他们也会在台下垂泪。剧情走到高兴处,他们也会拍一下大腿喊好。看戏累了他们会去庄子口买点吃食回来,坐在小马扎上守着戏台,那种庄严的仪式感让人心下生佩,暗挑大指。

我之所以对关中老汉能有如此深刻的记忆,那是因为关中老汉在看戏,我在看关中老汉。我对秦腔没有太多兴趣,也许是我的爷爷去世太早。在我两岁的时候,他就故去了。如果他能陪我再长几年,待我能有清晰的记忆,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上这纠纠老秦的震天之声。可惜没有,所以我对秦腔缺少了这样一种渊源。西安的易俗社我很少光顾,我对艺术的欣赏更多的时候是去西安音乐厅和陕西大剧院。这种个体生命对艺术欣赏形式的变迁也缩影了时代的变迁,但我想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就像村里搭台唱戏,虽然我可能更喜欢那种热闹,但我对关中老汉的敬重从未变过,他们身上有散发着关中人特有的东西。

******厂区村庄繁荣的九零年代******

我们家起新房子的那一年,西府的农村几乎做着同样的事。这就包括爸爸的舅舅家。奶奶有几个弟兄,弟兄的儿子们在他们村都是能人。爸爸的三妗子家也起了新房子,他带我在架梁(西府人的一种习俗,新房子落成的庆典叫架梁)的那一天去道贺。

我至今都难以忘记那一天在三妗婆家看到的一切。那时候读小学的我已经开始看《红楼梦》,彼时,我就觉得自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那个年代是“万元户”被报纸广为传颂的年代,一个事业单位的职工月工资还在一二百块钱阶段(那时候的人民币很值钱)。就在那个年代,三妗婆家拿出十六万盖起了四栋联排合一的四层高的一院超级大的宅子。这几乎相当于一个事业单位普通职工不吃不喝一千个月的工资。这在当年是轰动全县的,如果三妗婆家的宅子自谦第二,要敢排在 的人家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座宅子装修极其考究,当年还很宝贵的大理石材能用之处绝不替代。院子里的假山被一池金鱼围绕,屋子里面的格局也远不是一般农家院落的三间大房那么简单。客厅、卧室、气派的家具,这些陈设无不诉说着主人的阔绰。那个时代还是大家去大澡堂子洗澡的时代,但在三妗婆家,我看到了只有在港片里才可以看到的洗浴室的大澡盆子,洗澡房装修也是非常之考究。架梁之日,十里八村的人都来到这座豪华的宅邸,妗婆家成为那个时代里“先富起来的人”。那些年,逢年过节走亲戚,我最喜欢去她们家。一般的长辈会给五毛钱压岁钱,我的外婆很疼我,她会给到两块钱的压岁钱——这她可是要积攒很久的。只要去妗婆家,妗婆会给一圈孩子挨个发压岁钱,每人可以拿到二十块钱。舅爷身体不好,他总是卧床休息,偶尔会醒来,看见一圈孩子又会每人再发十块钱压岁。这对于小学生来讲那可是一笔“巨款”,当然父母不会收走它,这些钱后来我都用来买书看了。所以每次过年去他家走亲戚,我走在路上总会在心里默默期待舅爷今年不要睡着。

之所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妗婆家能有如此考究的宅邸落成,这背后是那个时代农村集体经济的崛起。获得了土地的农民,一部分在田野的耕耘中获得了殷实的生活,另外一部分农村的精英看准了这个勃勃生机的时代,开始把有限的资金用来创办集体企业。奶奶的两个兄弟家就是这群下海弄潮儿中的缩影。奶奶三弟家的几个儿子齐心协力,办起了楼板厂,孙少安在陕北烧砖的时候,我的这几位叔叔已经在关中西府开始生产更 的楼板。在那个年代,跟建筑有关的一切都勃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

去年大火的电视剧《大江大河》里小雷家村所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生活的村子里都真实地发生过。汽车运输公司,建筑公司,纸箱厂等一众的集体企业陆续出现在村民的眼前。在虢镇火车站寸土寸金的地方,村里修建了一个比李家崖市场更大的车站大市场,市场的门口修建起当时颇为豪华的住餐合一的大饭店,甚至比这更早之前,村里修起了当地其他村都没有的电影院。村里这座电影院建造得不比几个大工厂的俱乐部差,也不比虢镇电影院差。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到西安读大学。当我走进北大街那座有名的和平电影院的时候,从那当时已经略显陈旧的装修布局,我看到了村里的电影院当年跟省城电影院别无二致的装修和规格,心中顿时对自己所生活过的村子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意来。那时候,每逢过年那几天,村里的电影院是给村民免票观看的。这让别的村子羡慕不已。电影院旁边就是我们的小学,每逢六一儿童节,我们学校的庆祝活动总在这座洋气的电影院里举行,庞申同学洪亮的报幕声以及同学们少年时的欢声笑语永远地留在了那里。那是虢镇车站及厂区 一座公共电影院。多少岁月里,每当夜幕来临,电影院音乐响起,小学门口两排尽是卖瓜子的小推车。下了班的来自厂区及车站地区的青年男女手里拿着一毛钱一包的瓜子,密密集集地从小学校门口走过,这情景带给人一种时代的温馨。那挂在路边代销店旁的今日影讯的牌子上,毛笔字写出的不仅仅是那个时代最喧嚣的热闹,更是虢镇这块地方的田野里创造出来的幸福笔迹。

******远去的曾祖******

童年的时光总是快乐的,但偶尔也会有忧伤。在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爸妈都没有在家,这让我很是奇怪。晚上妈妈回来了,她告诉我姑婆不在了。展开的作业顿时写不下去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忧伤,我陷入到了深深的回忆里面。

姑婆是爸爸的姑姑,爷爷的妹妹。我出生的时候,她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是她从小对我分外喜欢,所以我在姑婆炕上玩耍的时候不比在奶奶的炕上玩耍的时候少多少。在家里大人的眼里,姑婆虽然是一介女子,但却是一个厉害角色。她继承了曾祖父的杀伐决断,是一个能当家的人。这一点身为儿子的爷爷却有点子不类父,天性多柔,寡言少谋。爷爷在我两岁半的时候故去,我印象里只有跟在他身后走在村里的土路上的模糊记忆。不曾记得他对我讲过什么,或者他什么都没有讲过,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在他离世的时候,我还不能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穿着孝服在院子里拿着孝棍跟伙伴们玩耍,不曾安生地跪在堂前。据说那时候的我是非常之顽皮,这在我成年以后好静的性格里总觉得不能理解。但我彼时那种顽皮却受到了姑婆的喜欢,她不止一次说我像极了我的曾祖。到底哪点像,没人告诉我,自己更是无从探知,曾祖在解放之前已经下世。但姑婆的嘴却是厉害,她不管我能不能听得懂,把她父亲的故事一次次讲给我听,于是我的心里有了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知道的世界,那是一个关于他爷爷的世界。后来我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面无意中读到了几本书写关中的民国史,于是这个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曾祖生逢乱世,那时候的虢镇是有城墙拱卫的西府要冲。曾祖是百余口大家庭的大家长,除了箱子底足够的田产契约,德盛斋的铺面开在了虢镇城里。曾祖的老丈杆子也非等闲之辈,经营着一个在当时很大的酒坊(这个酒坊就是解放后收归国有,几经沿革的西秦酒厂的前身)

年的旧中国处在变数当中,关中平原,匪患频仍。东北胡子出身的张作霖与吴佩孚联手,第二年他的队伍便开进了北京城并开始了号令四方。他成为北洋政府 一个掌权者。这一年的春天,匪首刘镇华在张、吴二人的支持下提十万大军包围了西安城,一场灾难笼罩关中。陕西的将领杨虎城、李虎成率众拒守足足八个月,后来冯玉祥率军入陕,匪患方除。“二虎守长安”成为历史佳话,西安人为了纪念这位帅军驰援的将军把西边新开的一个城门定名玉祥门。这八个月间的死难者长眠在了今天革命公园里面的大坑中。

关中的首府西安在那个年月尚且如此,西府小城虢镇遭遇匪患就更是家常。后来陕西出了一部在全国收视颇佳的电视剧《关中匪事》叙述了那段岁月。曾祖是彼时的乡绅,筹措银两看家护院自是当务之急。那个时候,西府巨匪王海山拉起队伍为害一方,虢镇城的乡绅们联合起来同护桑梓周全。实在不是对手便联名向省政府告急,后来杨虎城亲率部队驻扎进了虢镇城,几番围剿终于毙得匪首,虢县古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繁华。部队驻扎期间,部下发生了强迫虢镇女子为婚的事件,杨虎城果断处置赢得虢镇百姓民心,乡绅纷纷前来拜访这位日后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将军。

我不确定在前来拜访的人群中是否有曾祖的身影,但在他生活的世事里,曾祖确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女儿颇具才干,但中国社会历来传男不传女。曾祖为儿子迎娶了另一大户家的女儿。他预想儿子有自己一生的积累不会过得太差,但世事变迁,他所积累的家产成为日后两代人苦难的开始。红卫兵挖地三尺,那些装满铸币的陶罐被尽数归公,爷爷去扫了厕所,奶奶也被这家世所累受尽折磨。这不是一个人所面临的世事,是一个国家的灾难。13岁的父亲在该读书的年纪被赶出了学校,从此再没有读一天书。这是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集体的伤痛,多少考上大学因为成分不好的有志青年在那十年里负重前行。

好在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一轮红日原边起,又是一个朗朗乾坤的世界。我和曾祖是家里幸运的两代人。在苦难到来之前,他已经下世了。在我出生之前,十一届三中全会把时代的航船转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光明未来。曾祖的坟头在那个特殊年月里,在公社平整土地的运动中被平掉了。但姑婆的言说给了我一个清晰的方位,这让我可以在每年给爷爷奶奶上完坟,在不远的田垄边坐一会,我知道自己继承了八分之一基因的祖先就安息在眼前的这片麦苗之下。我会点一支烟放在田垄的塄上,这代表这世界有人还记得他。在三十年之后,我才渐渐懂得了姑婆的良苦用心。她并不是要我记住多少逝去的故事,我未必如她所说像极了我的祖先。她是要我明白,这地里的庄稼总是在最寒冷的时候积蓄力量,在积蓄中默默地等待着阳光和雨露,最终会在一个适当的时节变成金色的麦田,带给这世界沉甸甸的果实。我是她眼里的庄稼,做人要像地里的庄稼一样,敢想敢闯敢干,实实在在,勤勤恳恳,人生就不怕没有果实的沉甸。她在我童年的世界里留下一粒种子,她不求花开眼前,她希冀在我成年的世界里变成果实。这是一位智慧的长辈。

这样智慧的长辈,在农村的世界里广泛存在,他们未必有太多的知识,但他们有足够的智慧。他们用毕生积累的对这世界的理解滋润着家里的后生们,就像他们看着一茬茬庄稼年复一年地在这肥沃的土地上泛出新绿一样。这就是生长在农田之上的中国农村人的家国观念。我每年都会利用两个月的休假出去走一走,在地球成村的今天,国境线不足以成为阻挡你脚步的藩篱。我告诉自己退休之前要走遍这世界,看遍这世界。理解了外面的世界,才能更好的懂得自己的世界。很多人想着等到退休再去做这件事,我觉得那很难,那个时候腿脚已经不灵便了,即便出去更多的是拍拍照片散散心,世界并没有多少变化。当我的脚步经过平遥这个地方的时候,一场叫做《又见平遥》的演出让我流下了热泪,山西男人走天下的决心和山西女子护家的信心让我对这世界有了更深的思考。夜幕来袭,满月当空,我走在平遥古城的城墙之下,心里却念起了先祖,虽然世事已经几经变迁,但我从山西人身上看到的奋斗精神却不仅仅属于山西人。全中国的农村里都有这样的精神存在。这是中国人“根”的精神。平遥人走到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平遥人。虢镇人也是一样的。

我的先祖并没有赫赫荫功留在这世上,他和很多西府农家的先祖一样,生在这土地上,埋在这土地里。我也只是众多西府农家走出的孩子中普通的一个,何况我并没有走得太远。当我在西安城的喧嚣里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脚下轻点油门,一百分钟之后,虢镇的乡土就会回到我的眼前。所以我并不需要带走一捧乡土。但对于从虢镇远赴万里之外的孩子,出门前家里的长辈会在自家的田里捡一罐 的黄土带上,在你思念的时候,你所触摸到的就是你的根脉。在这广袤的西府大地的田野里,每一座凸起在这田野之上的坟头都埋着一个历经这世事的故事。西府的子孙像西府的土地上长出的一茬茬庄稼一样,延续着一个族群的希望。

******出殡******

姑婆要出殡了,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耳根念叨从前了。在她去世的前几年,眼睛因为白内障而看不见这世界了。年龄太大,手术的风险把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阻隔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但这世界在她心里跟明镜一样澄澈。每当别人告诉她我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会紧紧地拉住我的手,鼓励我好好念书,走出这土地。后来我真的离开了土地,但她已经长眠在了塬边的祖坟里。

西府人的重葬,我是在西安看了很多当地人举行的仪式之后才领悟到的。西安人家里老人去世了,子孙会在头上系一根白布条,白色的孝衣套在身上,因为大小的不合适,有时候会看到里面衣脚的露出。如果这是一种不拘小节的豪放,相比较而言,西府人的着装则极为精细。男子正襟,女子侧襟。男子白帽端正,女子素布 。孝子头顶还要有麻纸制成、饰以棉团的冕一样的东西冠于帽上,后背沉沉的孝布,手持白纸裹着的孝棍。一种仪式的威严感就在这一点一滴的细节中淋漓尽致地展现,这还只是葬礼的一个很普通的小细节。周人尚礼,在文王姬发创业的西府故地,虽然已经百代之外,但从重葬这一点看,尚礼之风可窥一斑。

长鸣号响彻了村子,一支长长的队伍出发了。家族里面的妇女们手握白绢掩面而泣,男子们穿戴整齐列队而出,周人对庄严的理解在这声声唢呐的曲子里,在这随风飘舞的纸钱里,庞大的队伍所过之处,响起来的是这土地对于耕者的挽歌。多少年过去,村子里一位位尊长在铅华洗尽之后,在全村人组成的庞大队伍的护佑下,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庄,最终安息在塬畔的家族墓地里。当数量庞大的孝棍最终插在新土堆起的高高的坟头的时候,花圈纸人付之一炬,漫卷上天的灰烬将逝者带往了另一个世界。这是对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的礼遇,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了一生, 也将安息在这土地里。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就像脚下这片肥沃的土地,每一季春好,都有新绿相随。

******疯狂的游戏时代******

人事有代谢,草木有枯荣。抽穗的庄稼是田野上最生动的风景。八十年代的田野在彭麻麻的歌声中成为最有希望的田野。孩子是大人的庄稼,游戏是孩子的庄稼。在那个国门初开的时代,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成为最早见过电子游戏的中国人。我对于游戏最早的记忆是李家崖厂区铁道口旁边的一家游戏小屋,那是魂斗罗的时代,一对老夫妻用电视机加卡带加手柄的组合营造了厂区最让人向往的风景。那时候我特别小,只能在那里咬着手指头看风景。我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至少和那些中学生们一般高,这样我看风景的时候至少不会因为老被挡住要不停地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后来我终于长大了一点,到了小学的中年级,可是这个时候游戏厅开始出现在虢镇城了,老夫妻的游戏小屋从此没了生意。李家崖铁道口的游戏厅存在了很多年,我也是在那里学会了玩游戏。游戏厅就是那时候社会的一面镜子,放学后的孩子们齐刷刷地拥进来,下班后的家长们急匆匆地在玻璃门外停好自行车挤进来。孩子老远看见自己爸妈,就赶紧猫着腰往更里面钻,家长们像是寻找猎物的老鹰,或早或晚,那些小鸡仔们会被揪着耳朵或者拽着手拉了出去,伴随着的是一阵阵哀嚎还有旁边看热闹的窃喜。工厂的职工推着自行车带着自己的孩子走了,附近村子的农民来到放自行车的墙跟前,放下自己锄地的锄头又进来了,熟悉的场景又一次再现,不过这次有时还会带点武打,不像之前揪着耳朵一路听着哀嚎,而是小子抱头鼠窜地往外去,出了门老子背着手走在前面,小子扛着锄头跟在后面,偶尔嫌慢,老子回过身在小子的屁股上补一脚。

这样的情景是游戏厅里每天上演的家常,但依然改变不了这里的拥挤不堪。每一代男孩子心里都有自己的英雄梦,没有做过英雄梦的少年是一种很难让人想象的生物。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少年在崇拜着父辈打江山的故事中长大,所以他们中的很多人懵懵懂懂地在那段混乱岁月里加入到了把国家砸个稀巴烂的队伍里。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少年只在语文老师的教鞭下流利地背诵小英雄王二小,放学了游戏厅中那一排排闪动的画面里才是他们心中英雄居住的地方。不止厂区这家,那之后,渭阳厂运输公司的门口,啤酒厂的门口,火车站的路口,“街哒缘人”活动的县城里,游戏厅遍地开花,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些身怀英雄梦的少年们纵然一次次屁股开花,也会在抹上膏药之后回到摇杆跟前,那《三国志》的关羽的铁拳总是那样神武,《名将》里那细细的铁链子还是回马枪好使,《快手》里的那顶贝雷帽永远都那么帅······当谁用一个游戏币可以直接通关,那一双双崇拜的小眼神总会在游戏厅里赶来膜拜。

自从有了游戏这项事业,我本来就干瘪的口袋变得更加干瘪不堪。突然有一天不知道哪个天才发现了厂区里一个惊人的秘密,于是大家上学的路上从此拐了个弯。原来周围的工厂的垃圾堆里总会有废弃的小铁块混入其中,在那个蒸蒸日上的年代,工人们才没空去翻检这些垃圾堆里的东西。氮肥厂来拉化肥的大卡车一直从厂门口排到南边的大路上。这么密集的大卡车压坏了村里的路,为此,水莲寨的村民那些年没少找氮肥厂理论。氮肥厂甚至从虢镇车站引出一条铁轨通到自己的工厂之内,要知道这可是只有渭阳厂这样的国家大型骨干企业才有的待遇,一个小小的县级企业有这样的待遇,足见当时效益是何其之好。这个发现为伙伴们的英雄梦带来了一段传奇。大家上下学再也不走大路了,顺着氮肥厂的铁轨走,顺便在废弃的煤渣堆里捡点小铁块装进小书包。工厂的叔叔看见了也是视而不见,偶尔走过来询问一下罢了。这些大人眼里看不上的废旧小碎铁(我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用过的煤渣里面会有那么多小碎铁) 都变成了伙伴们手里的游戏币,剩下的就是画面所呈现的战场上的惊心动魄了。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这惊心动魄达到了极点。我们校长让我去游戏厅抓那些放学就往游戏厅挤的学生,结果跑去抓人的我非但没有把同学抓回来,还在跟他们一起通关的时候被随后而来的校长抓个正着。回到学校,校长让我在校长室等她,然后带着除我之外的十几个同学回到教室,狠狠地批了半节课。王增玉校长回到办公室,她对我讲了一段让我铭刻一生的话:你是学生 ,是全校学生的表率,你在那个地方能有什么前途。寥寥数语,掷地有声,一个孩子的心海感受到了力量。这是我 次被老师批,脸一下子红了,耳根灼烧无比。我很感激王校长批评了我但没有当众批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踏进过游戏厅,校长掏钱送我到张志霖老师的辅导班学习奥数,之前那些琢磨通关的思路 变成了数学题的解题方法。其实每个少年都有不为父母所知的秘密,就像地里的庄稼,农夫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但它真正的成长往往是在你所看不到的寂静的夜晚,它悄悄地抽出的芽,被风吹拂,月光知道。

******西府的黎明静悄悄******

塬下的农民因着虢镇城,在菜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塬上的农民因地制宜,虽然他们在地利上逊色几分,但平阔的周原提供了更多的土地。他们除了种粮食以外,开始种植瓜果。舅舅家就在周原乡的营子头,与塬下的喧嚣相比,我更喜欢塬上的安静,那里的田野更具诗意。舅舅家有十几亩土地,其中的一部分不再种植粮食,变成了人见人爱的西瓜田。改革开放给予了农民更大的自主性,这让塬上出现了成片的瓜田。有瓜田就要看护,每家每户都在自家田头建起一个看瓜棚。那看瓜棚像极了一顶轿子,只不过它立在四根结实的木柱之上,既是遮风避雨的居所,又是瞭望远方的灯塔。跟表哥两个人一起在夜里看瓜的日子成为我心中最美的田园记忆。

我们哥两坐在棚沿畅聊,撩开那帘子,满眼尽是开阔的周原。这样的看瓜棚子在这周原大地,算不上星罗棋布,却也是难以计数。西府的百姓喜欢把“耕读传家”四个字刻在自家的门楼上,大人们在田野上辛勤耕耘,孩子们在庄子里刻苦读书。这是一片书香胜似瓜香的土壤。每当打开电视机,尤其是在“两会”期间,中央各大机关的部长、发言人对着镜头开腔的时候,你总能听见某个部长、主任、发言人那流利的普通话背后浓浓的西府口音。西府人讲话有他自己的咬字习惯,这几乎是无法去掉的。这些在北京城里打下一片天地的西府人曾经也在这片田野上劳作过。横跨八荒,纵贯千古。九个世纪前的张载从汴京退居西府,他“半夜坐起,取烛以书”的时候一定遥看过这西府的夜空,“横渠四句”许就落笔在这寂静的周原之夜。这些看瓜的棚子里有大人也有家里的半大小子,很多棚子里亮起了 灯,也许那里正有一个半大后生在这看瓜的夜晚秉烛而读,这在民风淳朴的西府大地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当年周人在这里制定了鼎定天下的礼仪,秦人在这片土地上厉兵秣马,做着一扫六合的准备。王朝虽已远去,留给这片土地的却是浓郁的文化氛围。表哥说他想当兵,后来他真的当了兵。我说我要读大学,后来也真的上了大学。后来我很多次在西安的护城河边仰望星空,遗憾的是几乎看不到什么。城市里的孩子现在很难有机会看到真正的星空。但我彼时在周原的放眼所及给了我一个真实的世界:一轮皎洁的月光撒在寻不着边际的瓜田,田野之上是蛙鸣虫奏,十几里外的秦岭宛如卧龙,朝着长安的方向巍峨成水墨画上浓墨一笔,塬下那滔滔的渭河水似乎还在用月影撞击着石子,心里隐隐约约听得到那水声淙淙。真正让人赞叹的是那抬头一瞬,群星璀璨的天宇笼罩四野,晴空万里铺展,浮云如絮相缀,一缕清风徐来,脚下瓜田摩挲,天际月晃星稠,哪寻得天独厚,须虢县纵马,扬鞭北塬。这种造化之美是无字之书,后来读到一位大诗人的词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不用看注释,家乡的山山水水已经帮我读懂了里面的意境。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自己曾经想挣脱的虢镇城,却成了我能将心神安放的地方。

当 缕晨曦从塬边探来,露水已经挂满了瓜田的藤蔓。刺眼的阳光用温度提醒着瓜棚里的人。黎明时分,从瓜棚探目这碧绿的原野,人像渺小的沙鸥一样浮在这碧海青天之间。黎明时分,一切都悄无声息,静若无物。

******周原乡的大秋千******

周原给我印象最深的,除了这一原的绿意与安静,还有年节时分,荡在营子头村的大秋千。在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舅舅家大队场院的大秋千。每年过年,营子头人总会在大队的院场立起大秋千。那真的是秋千里的巨无霸。大秋千在腊月里就被立起来,立秋千的架子所用的木头得有碗口那么粗,只有这样才足够结实。这秋千可以两个成年人一起站在上面荡得呼呼生风,一般人没有胆量的是不敢上的。这秋千的不远处放着一个大鼓,农家的半大小子们把鼓槌敲得震天响。在八九十年代,农村的年味是最浓的。人们没有像今天这样满世界跑,村里的年轻人把过年这件事搞成了持续半个月以上的嘉年华。这大队的场院跟过会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以及来村里走亲戚的外村人都从宅子里出来,聚集在这场院里晒着太阳,聊着年景。场院的边上是爷爷庙。那就是中国农村老人的教堂。里面的香火不是一般的旺盛。老太太们还会轮流值班,什么时候去都人声鼎沸。场院的不远处是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的水里一群群鸭子寻着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气息。池塘边的柳树虽然在年节里还没有长出绿叶,但那万条垂下的枯枝已经在等待着新绿的到来,池塘边上有很多浣洗石材,那是天暖后妇女们聊天干活的场所。年轻的姑娘小伙不来这里,他们在大秋千下面彼此顾盼,如花的季节里的心思不说也知道。

我们家跟舅舅家相距十来里地,那时候还没有公共汽车通到这里。每逢过年,父亲自行车的横梁就是我的座位。除了营子头的场院的大秋千,我在走亲戚的路上看到的风景也是我喜欢这周原的理由。那真是自行车的世界,乡道是并不宽阔的土路。年节时分,村村落落的“春运”都靠这土路完成。这就让这土路异常地热闹,那自行车的铃铛声成为田野上的一道风景。那时候没有无人机,如果有,那拍出来的画面一定非常的灵动。在一个偌大的平原上,骑着车的人们像蚂蚁一样快速移动着。我尤其喜欢的是从塬上下坡的路上,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真的有如飞一样的感觉。那真是一个自行车的时代。

******田间小路上的骑车少年******

至今想来,颇为自豪的一件事就是把自行车从西安城骑回了虢镇城。那是在刚上大学的 个国庆节,那时候大多数学校都刚忙完军训,还没有开始正式的课程。但从入学报到到放国庆假,不忙的时候大家总会相互串门,西安的南郊也不是很大,文艺路那时候还是二手车的天地,几十块钱就可以买辆九新的自行车(原因不需要解释,在西安读过书的没有不知道文艺路的),于是这一帮从虢镇出来的孩子不几天都有自行车了。西安有条友谊路,很多人走过那条路,因为那一路的法桐,那被很多人认为是西安城最美的几条路之一。那时候还没有电话,于是大家约定,五点半在友谊东路的交大南门,六点在友谊西路的工大南门碰头。大家根据自己距离二者择其一。五点半,友谊路上的路灯还亮在那里,几个青年就已经从交大南门出发了,之后他们沿着友谊路一路西去,与另外几个等在工大门口的青年汇合成一支有力的队伍继续西行,沿着西宝中线朝着家乡进发。走咸阳,过兴平,一路穿乡过镇,下午两点,大家在杨凌吃了碗蘸水面继续西去。终于在晚上九点多到达虢镇,吓坏家里好多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中对自行车情有独钟,甚至在工作以后,花了三千多块钱去买一个自行车,而宁可那四个轱辘在一旁吃灰。我想这肯定与我小时候站在家门口看车流有关,我在那个时候就觉得骑自行车是一件很神气的事情。每当我站在门口的土堆上看完工厂的自行车大军,转回头我就跑到房子里去瞅父亲停在那里的自行车。那时候太小了,还不足以驾驭这铁牛,于是我就蹲在地上转轱辘,听那轱辘转动时的声音,很好听。

后来我再大一点,就敢爬上自行车坐在车座上,尝试着用脚尖勾着脚踏转轱辘,虽然自行车不走,但我依然很开心。直到有天一不小心,车子倒了摔破了头,医院缝了几针之后一顿警告:以后不许再上自行车玩。望着这个铁疙瘩,我盼自己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像那些叔叔阿姨一样骑着车子,甩一路铃铛了。

记打的就不是小孩子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可以推着这二八大车走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学车的信心。那时候,村里的孩子流行学自行车。我开始先是趁着父亲下地干活的时候偷偷把车子推出来,跟着伙伴在村里的土路上学。那时候,我还不足以跨过那二八大车的横梁,于是我就学习三角梁骑法。开始的时候总是摔,一度腿膝盖上都是摔破以后结的痂。这痂出卖了我,父亲知道我偷偷学车了。但他看我那么认真,最终还是同意我继续学了。于是在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再来的过程中,终于有一天我可以从三角梁平稳地把这自行车骑出去很远。

我永远记得那种感觉,一个机械被你平衡地掌握的感觉,一种可以轻松走得更远的感觉。从那以后,我的身影汇入了一帮比自己更大的孩子的队伍,这群孩子骑着大人的二八大车在庄子里穿梭,在乡间小路上穿梭, 终于离开小路,在建国路上鱼贯穿梭。甚至,我一个人从厂区把自行车骑到了街上西堡村的姨妈家,姨妈看着八岁的我吓了一跳,硬是自己骑着车子把我送了回来。那时候,每到夏天的下班时节,建国路上满是学习骑车的孩子,周围工厂的子弟上下学也要骑车。男孩子普遍自己在一个人学,女孩子则不一样,首先她们骑的是小巧的二六女士自行车,没有横梁。另外她们的父母总会在后面扶着后座,然后一点点松开手,看着不妙又赶紧抓住后座,像极了曾经教孩子走路。从夕阳西下到路灯亮起,这成为虢镇城最温馨的夜晚时分,那画面缩影了一个时代。

自行车让人的生活半径变大了。伙伴们曾把车子骑到渭河边,在河滩地里踩出一路泥泞;也曾把车子骑到宝鸡市区,吃根冰棍再往回走。再大一点,下地干活也骑车,把锄头往车梁上一绑,方便快捷。甚至后来,又把从西安城骑回来的自行车骑到了西安城。更甚至在今天,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拿手机扫码骑上一辆摩拜单车通勤。

我曾经很多次思考过,自己到底喜欢自行车什么。 我终于发现,我喜欢的其实是一种简单可靠的生活方式。自行车足够简单,足够皮实,足够耐用,足够可靠。它像极了田野之于农民。它足够简单,你只要辛勤耕耘,就会有收获。足够皮实耐用,耕种在祖先手里的土地,传到他们子孙手里,千百年过去,土地依然是土地,依然肥沃。足够可靠,庄稼人的生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只要风调雨顺,自有一世安稳。农民把心安在了这片田野上,他们播撒的是对生活的希望,他们收获的是这累累果实后面富足的人生。

******渐远的夏收喧嚣声******

每年到了夏收时节,甘肃的农民便会坐着火车沿着陇海线来到这麦浪翻滚的关中。关中的 镰是从挡住日本人的潼关下镰的,甘肃的麦客便在这里下车,一路从东府割到西府。这个季节的到来,预示着关中平原进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时节。

在小的时候,我也亲手割过麦子,那真不是一个一般人能干好的事情。我弯腰割不了几下,之前的生龙活虎就变得缓慢不堪。但甘肃的麦客可不一般,从起镰到捆好,中间只有不长的擦擦声。

这还只是割麦子,大人们要把捆好的麦子从田间地头用架子车拉到村里的麦场。这是一个艰辛的工作,尤其是土塬畔的田地上,要把那里的麦子拉回来需要付出几倍的艰辛。更辛苦的搬运出现在山区,连架子车也没了施展的余地,农民就用竹背篓把麦子一点点往回背。农民对于粮食的珍惜让这项工作变得不惜气力。每个村子都会在村庄周围平出一块地,用石头碾子压出一个硕大的麦场,所有的麦子将按次序在这里进行碾压,收获完粮食,秸秆像小山一样堆满这麦场,成为冬天烧炕的材料。一家人是很难完成这么多工序的,这个时候,几家人合在一起完成共同的夏收成为平原上一种司空见惯的劳动组合。舅舅家所在是一个有近二十个小队的大村子,我在那里看到了更大的麦场。村头麦场的麦草垛子上,我跟表哥爬上去睡在上面看星星的画面,至今想来都是那炎热夏日里赏心的一幕。

塬上土地多,可以很轻易用石碾压出一个巨大的麦场。塬下的土地少,而且像我们村大部分的土地都用作菜地,是绝无可能铲平菜地建这么一个麦场出来的。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塬下的农民想到了新的办法,但这办法给周围工厂带来了麻烦。厂区周围村子的村民,在夏忙时节迅速占领了所有的公路,然后把带着麦穗的秸秆平整的铺满马路,借着过往的车辆的碾压来完成收麦。这给厂区数万职工带了不小的麻烦,每天上下班骑着自行车走在秸秆上的经历估计每个厂区人都有。村民们收完麦子还不算完,然后庞大的晾晒队伍会再次占领这个马路,如果你骑车技术不过硬,摔倒也是常事。

后来随着机械化的到来,夏收变得简单。先是庄子里的打麦机的轰隆声代替了大马路上的碾压,后来索性联合收割机来到了田野里,这让关中大地千百年的麦收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甘肃的麦客慢慢地不再来了,麦收时节也不再如往昔一样跟赶集一样热闹,这种变化也悄悄地预示着世事的变迁,只是生活在这土地上的人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进步,而不是退步的开始。但事实上,土地收入能够养活一大家人的时代在慢慢过去,甘肃的麦客并不是不再经过关中平原的麦田,只是他们不再下车,去往了更远的沿海地区,那里工厂的隆隆声早已介天响。需要更多的人往那里汇聚,以便生产销往世界各地的万千商品。不仅仅如此,青年人也越来越不愿意把一辈子拴在土地上,外面更精彩的世界在等待他们的到来。当新世纪的曙光到来的时候,西府大地麦田里的流金岁月正在渐渐远去,留在了二十世纪 的二十年里。

******写在 ******

当文章来到这里,两万字已经从眼前走过。当年在改革历史性时刻获得属于自己土地的这一大茬年轻人,如今已经陆续来到了颐养天年之龄。光阴荏苒,一茬茬的后生在这片土地上降生,就像这麦田里金色的麦浪一样,在这一绿一黄当中恍惚间就到了岁月的幽深处。这些后生陆陆续续离开了土地,等待他们的是去往远方的车票和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中国的城市化像一个停不下来的大吸盘,一拨拨的人被这吸盘带进了水泥森林里。他们散落在这个国家大大小小的城市里,甚至于海外异域的一座座城市里也有大量的西府人在那里的唐人街寻找着陕西味道。乡村越来越小了,农民和土地的关系也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土地越来越不能再长出庄稼,越来越多的土地成为了水泥森林的一部分。但这并不影响生活在这土地上的人对土地的炙热感情,在我离开土地将近二十年之后,我才慢慢领悟到二十年前,自己生活过的那片土地彼时正在它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流金岁月里,它是古老的农耕文明给予这土地的后生们最美的礼物。每次回到村里,长辈们还在越来越有限的土地上耕耘着,就像当年最初获得土地的时候那样。虽然周围拔地而起的高层时不时提醒着这世事的变化,但看见他们依旧那样心无旁骛地耕种的身影,恍惚间那些楼宇从眼前退去,心里所看到的还是那围绕着庄子的绿油油的菜地和远处更为平阔的无垠麦田,那麦田上金色的麦浪波涛阵阵,且听风吟······

(中篇落笔未完待续)

秦关慕雪年3月15日凌晨于古城西安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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